

鸡笼山位于猴屿张村,原本是闽江里的一个小岛,随着岁月的沉淀,逐渐与岸线连成一片,让一路向东的闽江流到鸡笼山,迎面一挡,便微微折向东南奔流入海。于是风情便应运而生了:登此山也,可以邀风、也可以望月,可以揽江、也可以面海,可以怀古、也可以思远。
明朝的郑和是见过这座山的,他浩浩荡荡下西洋的船队在15世纪的前三十年里无数次从鸡笼山旁来来回回。西北风起的时候,便有着片片船帆陆陆续续从太平港出发,经过鸡笼山,到五虎礁后转向南,然后一路到西洋。
我相信最早的“番客”一定是在这个时候产生的。“番”是外国的意思,“客”即是“客人”。离开家乡久了,每个人都成了客人,“儿童相见不相识,笑问客从何处来”。可是乡情还在,在“番客”“番客”的一声声叫唤里,去国他乡的每一个人,要用多少的岁月,要吹多少的江风海风,才能把对家乡的思念凝炼成闽江岸边的种种传说?
同样是明朝的戚继光是登过这座山的,在16世纪的下半叶,面对倭寇的侵犯,他带领着戚家军,其中也有着猴屿的热血儿女,卫我河山、保民平安。就在这鸡笼山上,一场血风腥雨的战斗过后,倭寇退去,但却长眠了无数保家卫国的好儿男。淳朴的村民们收殓了战士们的遗骸,就地掩埋,称之为“义冢”。
我想,猴屿“家风”里的爱国情怀一定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回荡在鸡笼山上的,吹拂着这样家风的一代又一代的猴屿人不断谱写着壮烈的诗篇,这也让清朝末年在中国国土上耀武扬威的侵略者对鸡笼山心有余悸。19世纪的八十年代,在那场著名的“马江海战”中,侥幸取得胜利的法国侵略者在他们统帅孤拔带领下,开着他们的舰队经过了鸡笼山,准备离开闽江流域。正在这时,一发闽江南岸来的炮弹击中了孤拔的船,孤拔受了重伤,后来死于台湾。
世事如苍狗,转眼百多年。鸡笼山在无声中感受着风寒日暖,见证着无数的草枯树荣。它一定看到过很多的别离:很多人匆匆坐上命运的小船,甚至来不及和家人多说几句珍重的话,就在夜色里驶向茫茫的未来;也一定也看到过很多的辉煌:衣锦还乡的“番客”们起高楼、宴宾客,昔日的小渔村里终于别墅林立,绿树成荫。
站在鸡笼山上远眺,这山下的每一座房子里,几乎都有着动人的“番客”故事。但是百年之后,谁会是这些房子的主人,谁又会记得他们的故事?这些凝固的建筑仿佛凝结了的乡愁,无论江风海风怎么吹,吹不开深锁的窗户,也吹不动紧闭的大门。毕竟,“番客”们的家已经安在了大洋彼岸,即使说了会“回来”,怕终究只是“偶尔”而已。你到村里走一圈,便会在很多很多房子的大门上,遇见很多很多年前贴着的春联。也许正因为这样的廖阔,让我总是觉得这鸡笼山的风吹得有点空荡:映着夕阳,江风海风吹过,却吹不起几根袅袅的炊烟。
我常常想:我们每个人,到这个世上走这么一趟,姓着祖宗给我们的姓、名着父辈给我们的名,不管穿在身上的是不是洋装,也不管我们最后去了什么地方,我们都要为我们脚下的土地、我们手中的时光,留下点什么,记录点什么。哪怕是做一根微不足道的草吧,它也能留住些许乡土的味道,留给未来去追忆。“番客”如此,我们更是要如此。否则,就犹如鸡笼山的风,即便你感受到它吹过,曾经贴着你的脸、曾经拂过你的眼,但是沿着江面、海面绕了几圈,谁知道这风它最后去了哪里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