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曾在城市的许多地方遇到过流浪歌手。他们在闹市街边围个场放声演唱，在天桥、地下通道的来往行人前自弹自唱，在地铁站汹涌的人潮旁坦然歌唱，在不经意路过的街角低吟浅唱……我无从知晓他们真正的生活形态，却每每愿意停下赶路的步伐，静静听一听他们的歌，他们的故事。

　　年前回到福州，正是人多的周末，在双抛桥站上了辆公车，要去往汽车南站接朋友。车内的乘客已是肩挨肩，脚碰脚，我好不容易才挤到车中部的位置，抓住窗边的扶手吁了口气。这才注意到，站在我身边的居然是一个正在演唱的流浪歌手，也才发现，原来一直回响在车内的音乐并非巴士广播!

　　他快有而立之年了吧，就站在下客门的位置，背靠着扶栏，嘴边套着小型的麦克风，怀里抱着电吉它，吉它上接了一根线连着电音箱在脚边，就这样地，拨动着吉它的和弦，唱出他的歌。拥挤的车厢内，他脸上的表情却怡然自得，唱到高潮处还投入地闭上眼睛，似在无人之境，又似在光芒万丈的舞台。

　　我先是惊讶，继而不由地佩服起他来。他在一曲终了时说：“今天嗓子有点哑，不好意思，请大家见谅。接下来为大家带来一首我自己创作的歌，叫《清晨》，希望能唤起大家对过去日子的美好回忆。”

　　车内有人偷偷低头笑了起来。他也不以为意，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弹唱。那是一首曲风清新的歌，充满着校园的气息。伴着他的歌，公车已停靠过好几站，乘客上上下下，他始终在唱，有自己写的歌，也有翻唱的曲子。

　　不记得是第几首，他在唱完后拔掉了插在电音箱上的线，并做了一段诚恳的独白，希望车上的人能付一些小报酬给他。我记得他最后是这样说的：“各位帅哥靓女，大家要是愿意的话，就给我一点心意表示;要是没有也没关系，请你给我一个微笑，祝你今天有个好心情，谢谢!”

　　然后，他便努力地挤到每一位乘客的身边，重复着一样的话：“这位帅哥(靓女)，请你赏个脸好吗?谢谢!”有人不愿被打扰，便有意地背对着他，他也不在意，依然上前去拍拍那人的肩，请他赏个脸。大多数人给的是一两块的散钱，也有拿了十元、二十元的。只是后来，越来越多的人对他说的竟是一句冷漠的“没有零钱”。但他依然微笑着，说着“好的、没关系、谢谢。”

　　最后，他收齐了所有的钱，又站回了我身边下客门的位置。把手中的钞票随手塞进了口袋，他又做了一段独白，感谢车上所有的乘客，感谢公车司机的包容，祝好人一生平安。接着便关了套在头部的小型麦克风，提着音箱准备下个站下车。在这整个过程中，他脸上的表情始终宠辱不惊。

　　好奇心驱使，我和他进行了简短的对话。知晓他是江西人，此行是想从福州转到晋江，做个小生意，然后回家过年。来福州之前，他在厦门的鼓浪屿上唱了一个多月，并打算就这样一路地唱下去。

　　因为时间关系，没能与他更深入地交谈，只是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无奈与骨子里的清高。似乎矛盾，却又如此真实。

　　他在我的前一站下了车。透过车窗，我看到他背着吉它提着电音箱的身影，四处张望着，如此迷茫而沉重。

　　在这座城市，每个人都在努力地生存着吧。或许以后，我会忘记在公车上遇到的这位流浪歌手的歌声，但我想，我会一直记住他脸上的表情，和下车后的背影。

　　(作者 林灵)